不知过了多久,街上骚乱终于平息下来。

    外面议论纷纷,说是来了个什么将军,有如神兵天降一般,把契丹人给打跑了。欢乐的气氛顿时溢满了空气,几乎和凝滞的水汽一般,要聚成雨滴子落下来。

    宋如君从木桶的缝隙间望出去。追兵一直未到,蒙面人此时怕是在小院守株待兔。

    她转过身来,手无意识的搓捻着沾了灰的罗裙:“爹的仇,得报。

    怎么报?她心里也没数。

    赵恒顺着她的话头细想了想,边压抑的咳嗽,边说:“先前是不知父亲死因有异,如今既知道了,再查就是。不管是回陇中,去安西,走一遍张左中的老路。他能找到线索,我们也行。”

    前路漫漫,生死未卜。但既然有了目标,无论十年二十年,总归是要往前走的。

    宋如君振奋起来,却见赵恒胸腔呼哧作响,拉得跟风箱没两样。这个身子骨势必不能睡大街,今日只怕是要找地方住。

    她在身上一通摩挲,好歹徐铺头给的碎银子还在,便道:“咱们且趁乱出城去躲两日。等过了风头,再回去收拾家当,离开幽州。”

    赵恒点头,二人打那小巷出来,混入人流之中。

    去“朝来旅舍”的路不算近,走走停停大半天的功夫,才见到了迎风招展的幡子。此时天色已暗,店内灯火既燃,一楼打尖,二楼住店。因为三勒浆酿得好,往来车马不绝。

    又许是生意太好,竟然只剩了一间客房。

    姐弟俩生怕露宿街头,只能硬着头皮定了下来。但进了屋,就对着那顶天立地独一张的匡床犯了难。

    宋如君刚想开口,却见赵恒卷起一床铺盖,展开来铺在地上,躺了下来。

    她哪里肯干,连忙道:“快些起来。地上潮,你睡榻上。”

    赵恒翻过身去,只露给她一个脊梁骨。他似乎是困倦至极,不多时,竟然响起了轻微的鼾声。

    宋如君没有办法,只能叹了一口气,吹灭了灯台,去那匡床上睡了。

    烛火既熄,月色如旧。

    听见宋如君睡踏实了,赵恒悄悄睁开了眼睛。他对着月光抬起了手——晌午阿姊手心的细腻触感,放佛停留还在指尖。

    亵衣袖口顺着他的动作滑落,露出小臂上横卧着的狰狞伤疤,弯曲交错,层叠差互。

    今日阿姊身上沾了香火味,不说他也知道,这是为了他,冒险去了悯忠寺旁的墨宝阁。

    他想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,护她周全,让她明白自己也是个男人。但这具残破肉身,带来的只有拖累。